第六章 盛典

    第六章   盛典

    巨浪风尚盛典的后台，像一座沸腾的、充满镜子的迷宫。

    通道狭窄，人来人往，空气里混合着发胶的甜腻、香水的浓烈、汗水的微咸，以及无处不在的、由野心与焦虑蒸腾出的无形压力。巨大的化妆镜一排排延伸出去，映出无数张精心雕琢的脸庞，华丽的服饰，以及闪烁不定、互相打量的眼神。

    席予的休息室位置不算最好，但足够安静。他刚做完红毯前的最后整理，深灰色的暗纹西装妥帖地包裹着挺拔的身形，领结系得一丝不苟。小玉在门外跟工作人员确认流程，赫晚则站在稍靠里的位置，最后一次检查他袖扣的松紧，并确保口袋里装饰用的丝巾露出恰到好处的角度。

    她今天作为他的特邀造型顾问出席，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连体裤，外罩同色系小西装，长发依旧挽起，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，耳畔换了一对线条感极强的金属耳环，显得干练又清冷。只有她自己知道，掌心微微有些汗湿。这种大型颁奖礼的后台，对她而言并非熟悉的环境。

    “席老师，顾霄老师那边已经准备好，可以安排你们在二号采访区做简短互动了。”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女孩探头进来说。

    顾霄。

    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赫晚竭力维持平静的心湖，激起一圈不受控制的涟漪。她垂着眼，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丝巾的边缘。

    “好，知道了。”席予应道，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赫晚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僵硬。他眼神沉了沉，转身对她和小玉说：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二号采访区设在后台相对开阔的一个交叉路口，旁边就是几面巨大的落地镜和补光设备。他们到达时，顾霄已经在了。

    他靠在一张高脚桌边，正偏头和自己的经纪人说着什么。一身黑色皮衣搭配破洞牛仔裤，内里是简单的白色T恤，脖子上挂着几条风格粗犷的银链，头发抓得蓬松随意，几缕碎发落在额前。与席予的精致矜贵截然不同，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、不费吹灰之力的酷劲和随性，仿佛周遭的喧嚣忙碌都只是他的背景板。

    听到动静，顾霄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席予身上，扯出一个客套的、属于同行间的笑容，点了点头。但下一秒，当他的视线掠过席予，扫到他身后侧方的赫晚时——

    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，骤然定住了。

    惊讶、探寻，以及一种猎人终于再次发现猎物踪影的锐利兴趣，瞬间在他眼底汇聚、翻腾。他的目光变得直接而具有穿透力，毫不掩饰地从赫晚的脸上，滑到她修长的脖颈，再落到她交握在身前、戴着戒指的左手上，停留了一瞬，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。

    赫晚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刹那凝固了，然后又轰然冲向头顶。后台明亮的灯光从未如此刺眼，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流动都慢了下来。顾霄的眼神像带着实质的温度，烙在她皮肤上，让她想起那个混乱夜晚的触感、气息，和醒来后无地自容的仓皇。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，脚跟却钉在原地，只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，盯着地面反光的大理石花纹，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，耳根染上薄红。

    巴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。

    顾霄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。他其实找了她几天。那晚醒来身边空空如也，只有凌乱的床单和空气中未散尽的情欲味道，提醒他并非春梦一场。他问了酒吧的人，调了监控，却一无所获。她就这么消失了，像一滴水汇入大海。这反而勾起了他更强烈的兴趣。他交往过模特、演员、歌手，都是圈内明艳照人、懂得游戏规则的女性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……事后溜得比兔子还快，仿佛生怕跟他扯上关系的“圈外人”。

    有趣。非常有趣。

    而今天，她竟然出现在这里，还是以席予工作人员的身份。席予……那个以干净、低调、几乎零绯闻著称的演员？顾霄眼底的兴趣更浓了，这组合本身就显得耐人寻味。

    “顾老师，席老师，两位看这边！”负责采访的媒体记者招呼着。

    顾霄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，走向指定的拍摄位置，与席予并肩站定。两人的身高相仿，风格却迥异，站在一起构成奇妙的画面感，摄影师兴奋地按着快门。

    简单的互动问答无非是关于音乐与影视的跨界感想，对合作作品的欣赏，以及今晚奖项的期待。席予回答得滴水不漏，温和有礼。顾霄则显得更松弛，偶尔带点诙谐，引得记者发笑。

    赫晚站在工作人员的区域，尽量让自己隐没在人群后，但顾霄的目光仍时不时地、状似无意地飘过来，每一次都让她神经绷紧。

    短暂的采访结束，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休息室方向。通道再次变得拥挤。

    就在赫晚低头快步想跟上席予和小玉时，一道身影不经意般挡在了她侧前方。

    “借过。”赫晚低声道，没抬头。

    “赫晚？”顾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，仿佛初次见面，却又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。

    赫晚浑身一僵，不得不抬起头。

    顾霄正低头看着她，距离近得她能再次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木质调香水味。他的眼神在她脸上细细扫过，像是重新确认什么，然后缓缓下移，定格在她左手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不是……”他拖长了语调，嗓音压低，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，“在哪里见过？”

    赫晚的心脏狂跳起来，血液冲上脸颊，又迅速褪去，留下一片苍白。她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声音。周围还有其他人走过，好奇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来。

    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尴尬和压迫感淹没时，一只手臂沉稳地揽住了她的肩膀，将她微微向后带了一步，隔开了与顾霄过近的距离。

    “顾老师可能认错人了。”席予不知何时折返回来，站到了赫晚身侧。他的声音平稳，听不出情绪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，但揽住赫晚肩膀的手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。“赫老师是我的造型顾问，平时主要在巴黎工作，刚回国不久，应该很少有机会碰到顾老师。”

    他巧妙地用了“碰面”这个模糊的词，挡回了顾霄暧昧的“见过”。

    顾霄的目光在席予揽着赫晚肩膀的手上停留了一秒，又看向席予看似平静的眼睛，忽地笑了，那笑容里有种了然，也有种更深的不以为意。“哦，是吗？那可能是我记错了。”他耸耸肩，语气轻松，“不过赫小姐……气质很特别，让人过目不忘。”最后几个字，他是看着赫晚说的，眼神里的玩味和兴趣丝毫未减。

    席予感觉到掌心下赫晚身体的细微颤抖。他微微收紧了手臂，是一种无声的支撑，也是更明确的界限划分。“顾老师过奖。我们还要准备接下来的环节，先失陪了。”

    他朝顾霄略一点头，便揽着赫晚，转身朝自己的休息室方向走去，步伐稳而快，将顾霄和他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甩在身后。

    直到拐过一个弯，确认脱离了顾霄的视线范围，席予才松开了手。他的手臂垂回身侧，手指却悄然握紧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    刚才顾霄看赫晚的眼神，那种赤裸裸的兴趣和占有欲，几乎不加掩饰。而赫晚的反应——那种惊慌、羞耻、恨不得消失的窘迫，无疑证实了他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什么。这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，扎进席予的眼底，刺进他心里最敏感脆弱的地方。

    凭什么？

    凭什么顾霄可以？凭什么那个看起来玩世不恭、视感情如游戏的男人，可以轻易地得到他连碰触都要小心翼翼、连心意都要深深隐藏的人的一夜？

    就因为他们相遇在酒吧，在酒精和夜色里？就因为顾霄更直接、更不在乎规则、更擅长撩拨？

    而他，只是因为在小巷里情难自禁地吻了她，就被她清醒而坚定地推开，被划清界限，被告知“如果合约是以rou体关系为代价，那也不用签了”。

    强烈的嫉妒和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，越收越紧，带来一阵阵闷痛。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那只是一夜情，可以冷静地分析利弊，可以耐心等待。但亲眼目睹另一个男人用那种眼神看她，而她又露出那样……让他心疼又恼火的无措模样时，所有的理智和规划都在瞬间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赫晚跟在他身后半步，低着头，呼吸还有些不稳。她知道席予替她解了围，心里感激，却也更加难堪。她不敢看席予此刻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她轻声说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
    席予脚步未停，也没有回应。他的背脊挺直，西装下的肌rou线条因为紧绷而越发清晰。只有他自己知道，此刻他需要用多大的自制力，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质问，和那股想要将她拉进某个无人的角落、逼问清楚一切的冲动。

    凭什么顾霄可以，我不行？

    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疯狂叫嚣，却没有出口。

    只是那双垂在身侧、紧握成拳的手，泄露了平静表象下，已然濒临失控的波澜。后台镜面的迷宫里，无数个身影穿梭往来，光影交错，无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、阴郁而执拗的暗火。修罗场的序幕已然拉开，而真正的较量，或许才刚刚开始。